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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part 2)
幽 夢 影 歙縣 張心齋著
宜於耳復於目者,彈琴也、吹簫也。宜於耳不宜於目者,吹笙也、 管也。李聖許曰:宜於目不宜於耳者,獅吼之美婦人也;不宜於目,並不宜於耳者,面目可憎,語言無味之紈囗子也。龐天池曰:宜於耳復宜於目者,巧言令色也。
看曉菮y於傳粉之後。余淡心曰:看晚菕A不知心齋以為宜於何時?周冰持曰:不可說!不可說!黃交三曰:水晶簾下看梳頭,不知爾時曾傳粉否。龐天池曰:看殘菕A宜於微醉後,然眼花撩亂矣。
我不知我之前生,當春秋之季,曾一識西施否?當典午之時,曾一看衛玠否?當義熙之世,曾一醉淵明否?當天寶之代,曾一睹太真否?當元豐之朝,曾一晤東坡否?千古之上,相思者不止此數人。則其尤甚者,故姑舉之,以概其餘也。楊聖藻曰:君前生曾與諸君周旋,亦未可知。但今生忘之耳。紀伯紫曰:君之前生,或竟是淵明東坡諸人,亦未可知。王名友曰:不特此也。心齋自云:願來生為絕代佳人,又安知西施太真,不即為其前生耶?鄭破水曰:贊嘆愛慕,千古一情。美人不必為妻,名士不必為友,又何必問之前生也耶?心齋真情痴也!陸雲士曰:余嘗有詩曰:「自昔聞佛言,人有輪迴事;前生為古人,不知何姓氏?」或覽青史中,若與他人遇,竟與心齊同情,然大遜其奇快。
我又不知在隆萬時,曾於舊院中交幾名妓?眉公伯虎若士赤水諸君,曾共我談笑幾回?茫茫宇宙,我今當向誰問之耶?江含徵曰:死者有知,則良晤匪遙。如各化為異物,吾未如之何也已。顧天石曰:具此襟情,百年後當有恨不?與心齋周旋者,能吾幸矣。
文章是有字句之錦鏽,錦鏽是無字句之文章;兩者同出於一原。姑即粗跡論之,如金陵、如武林、如姑蘇。書林之所在,即機杼之所在也。
予嘗集諸法帖字,為詩字之不複而多者,莫善於千字文。然詩家目前常用之字,猶苦其未備,如天文之煙霞風雪,地理之江山塘岸,時令之春霄曉暮,人物之翁僧漁樵,花木之花柳苔萍,鳥獸之蜂蝶鶯燕,宮室之臺檻軒窗,器用之舟船壺杖,人事之夢憶秋恨,衣服之裙袖錦綺,飲食之茶漿飲酌,身體之鬚眉韻態,聲色之紅綠香豔,文史之騷賦題吟,數目之一三雙半。皆無此字,千字文且然,況其他乎?黃仙裳曰:山來此種詩,竟似為我而設。顧天石曰:使其皆備,則千字文不為奇矣。吾嘗於千字文外,另集千字而不可復得。更奇。
花不可見其落,月不可見其沉,美人不可見其夭。朱其恭曰:君言謬矣;洵如所云,則美人必見其髮白齒豁而後快耶。
種花須見其開,待月須見其滿,著書須見其成,美人須見其暢適,方有實際,否則皆為虛設。王璞庵曰:此條與上條互相發明,蓋曰:「花不可見其落耳,必須見其開也。」
惠施多方,其書五車;虞卿以窮愁著書,今皆不傳。不知書中果作何語?我不見古人,安得不恨!王仔園曰:想亦與《幽夢影》相類耳!顧天石:古人所讀之書,所著之書,若不被奏人燒盡,則奇奇怪怪,可供今人刻畫者,知復何限? 然如《幽夢影》等書出,不必思古人矣。倪永清曰:有著書之名,而不見其書,省人多少橫指。龐天池曰:我獨恨古人不見心齋。
以松花為量,以松實為香,以松枝為塵尾,以松陰為步障,以松濤為鼓吹,山居得喬松百餘章,真乃受用下盡。施愚曰:居獨不記得曾有松多大蟻之恨耶。江含徵曰:松多大蟻,不妨便為蟻王。石天外曰:坐喬松下,如在水晶宮中,見萬頃波濤,總在頭上,真仙境也。
玩月之法,皎潔則宜仰觀,朦朧則宜俯視。孔東塘曰:深得玩月三味。
孩提之童,一無所知。目不能辦美惡,耳不能判清濁,鼻不能別香鼻,至若味之甘苦,則不第知之,且能之棄之。告子以甘食,悅色為性,殆指此類耳。
凡事不宜刻,若讀書則不可不刻;凡事不宜貪,若買書則不可不貪;凡事不宜痴,若行善則不可不痴。余淡心曰:讀書不可不刻,請去一讀字,移贈我何如?張竹坡曰:我為刻書累,請並去一不字。楊藻聖曰:行善不痴,是邀名矣。
酒可好不可罵座,色可好不可傷生,財可好不可昧心,氣可好不可越理。袁中江曰:如灌夫使酒,文園肺病,昨夜南塘一出,馬上挾章臺柳歸。亦自無妨。覺愈見英雄本色也。
文名可以當科第,儉德可以當財貨,清閒可以當壽考。聶晉人曰:若名人而登甲第,富翁而不驕奢,壽翁而又清閒,便是蓬臺三島中人也。范汝受曰:此亦是貧賤文人無所事事自為慰藉云耳,恐無實在受用處也。曾青藜曰:無事此靜坐,一日似兩日,若活七十年,便是百四十。此是清閒當壽考注腳。石天外曰:得老子退一步法。顧天石曰:予生平喜遊,每逢佳山水,輒留連不去,亦自謂可當園亭之樂。質之心齋,以為然否?
不獨誦其詩讀其書,是尚友古人;即觀其字畫,亦是尚友古人處。張竹坡曰:能友字畫中之古人,則九原皆為之感泣矣。
無益之施捨,莫過於齋僧;無益之詩文,莫甚於祝壽。張竹坡曰:無益之心思,莫過於憂貧;無益之學問,莫過於務名。殷簡堂曰:若詩文有筆資,亦未嘗不可。龐天池曰:有益之施捨,莫過於多送我《幽夢影》幾冊。
妾美不如妻賢,錢多不如境順。張竹坡曰:此所謂竿頭欲進步者,然妻不賢安用妾美?錢不多那得境順。張迂庵曰:此蓋謂二者不可兼得,舍一而取一者也。又曰:世固有錢多而境不順者。
創新庵若不修古廟,讀生書不如溫舊業。張竹坡曰:是真會讀書者,是真讀過萬卷書者,是真一書曾讀過數遍者。顧天石曰:惟《左傳》《楚辭》馬、班、杜、韓之詩文及《水滸》《西廂》《還魂》等書,雖讀百遍不厭。此外者不耐溫矣。奈何?王安節曰:今世建生祠,又不若創芧庵。
字與畫同出一原,觀六書始於象形,則可知矣。江含徵曰:有不可畫之字,不得不用六法也。張竹坡曰:千古人未經道破,卻一口拈出。
忙人園亭,宜與住宅相連;閒人園亭,不妨與住宅相遠。張竹坡曰:真閒人,必以園亭為住宅。
酒可當茶,茶不可當酒;詩可以當文,文不可以當詩;曲可以當詞,詞不可以當曲;月可以當燈,燈不可當月;筆可以當口,口不可以當筆;婢可以當奴,奴不可當婢。江含徵曰:婢當奴則太親,吾恐忽聞河東獅子吼耳。周星遠曰:奴亦有可當婢處,但未免稍遜耳。近時士大夫,往往擔眈此辟。吾輩馳驚之流,盜此虛名,亦欲效顰相尚,滔滔者天下皆是也。心齋未識其故乎。張竹坡曰:婢可以當奴者,有奴之所有者也。奴不可以當婢者,有婢之所同有,無婢之所獨有者也。弟本山曰:兄於飲食之頃,恐月不可以當燈。余湘客曰:以奴當婢,小姐權時落也。宋子發曰:惟帝王家不妨以奴當婢,蓋以有閹割法也。每見人家奴子出入主母臥房,亦殊可慮。
胸中小不平,可以酒消之;世間大不平,非劍不能消也。周星遠曰:看劍引杯長,一切不平,皆破除矣。張竹坡曰:此平世的劍術,非隱娘輩所知。紀迂庵曰:蒼蒼者未必肯以太阿假人,似不能代作空空兒也。尤梅庵曰:龍泉太阿,汝知我者,豈止蘇子美以一斗讀漢書耶。
不得矣而諛之者,寧以口,毌以筆;不可耐而罵之者,亦寧以口,毌以筆。張豹人曰:但恐未必能自主耳。張竹坡曰:上句言品,下句立德。張迂庵曰:匪惟立德,亦以免禍。顧天石曰:今人筆不諛人,更無同筆之處矣。心齋不知此苦,還是唐宋以上人耳。陸士雲曰:古筆銘曰:「毫毛茂茂,陷水可脫,陷文不活。」正此謂也。亦有諂以筆而實譏之者,亦有罵以筆而若譽之者,總之不筆為高。
多情者必好色,而好色者未必盡屬多情;紅顏者必薄命,而薄命者未必盡屬紅顏;能詩者必好酒,而好酒者未必盡屬能詩。張竹坡曰:情起於色者,則好色也,非情也;禍起於顏色者,則薄命在紅顏否?則亦止曰:命而已矣。洪秋士曰:世亦有能詩而不好酒者。
梅令人高,蘭令人幽,菊令人野,蓮令人淡,春海棠令人豔,牡丹令人豪,蕉與竹令人韻,秋海棠令人媚,松令人逸,桐令人清,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