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水情

第一回 俏書生春遊逢麗質

  上巳踏青佳節,紅芳著處爭妍。行春遊子厭喧填,覓靜寒山逢豔。借意千金淑媛,賺成雲雨連連。蜂狂蝶鬧樂無邊,惹得芳心轉燄。   右調寄《西江月》  話說人生夫婦一倫,乃是五倫中第一件。假如沒有夫婦,那裡有父子?沒有父子,那裡有兄弟?沒有父子兄弟,那裡有君臣朋友?所以古人說得好,道是:天地,大夫婦也;夫婦,小天地也。以天地比夫婦,夫婦豈不是人生第一件?後面許多姻親眷屬,都在這裡起頭的。所以人生在世,無論極大的事,即如小小遇合,那一件不是姻緣?而獨是夫婦叫做姻緣?姻緣者,有所緣而方始成姻也。姻緣一事,平平常常,稀稀奇奇,古古怪怪,那裡說得盡也!有以所見為緣的,也有以所聞為緣的,也有以所想為緣的,也有以所夢為緣的,也有以有緣為緣的,也有以無緣為緣的。緣之所在,使人可以合,使人可以離;使人可以生而死,死而生。總之,不出小子所說「平平常常,稀稀奇奇,古古怪怪」十二個字中。  我如今說一樁姻緣故事:郎才女貌,兩下相當,娶的願娶,嫁的願嫁,中間又有人作合,又無不知情的父母從中阻隔,又無奸謀強圖興波作浪,乃不知為甚麼緣故,天公偏不許你容易湊就,曲曲折折,顛顛倒倒,直到山窮水盡時節,方始相合。這也是稗史中一樁好聽的事。  那件故事,卻在宋熙寧間。姑蘇縣洞庭東山,有一個姓衛名彩字旭霞的年少秀才。其父衛轕,字匡國,是個貢士出身,做過孝豐縣知縣。夫人是蘇州蔚溪杜家之女,止生得這旭霞一子。旭霞在十七歲上,不幸父母相繼而亡。既無叔伯,又鮮兄弟,煢煢孤守,唯一主一僕居於長圻十里梅旁之村舍。為人瀟灑脫俗,胸儲二酉,學富五車,面龐俊俏,人材飄逸。每每出去遊玩,男人見了則稱羨不已,女子見了則向慕靡窮。  一日,渡湖到郡去探望母舅,住下幾日,恰遇三月上巳,踏青佳節,同了表兄杜卿雲,步出閶門,去游支硎。一路上喜得風和日暖,桃柳芳菲;來往遊人,舟輿絡繹,士女駢闐。  兩人也不乘轎,走到觀音街上,摩肩擦背的擠至殿中,玩了一會。見這起人挨擠得狠,旭霞對卿雲道:「我們何苦也在人叢中擠軋?尋一個僻靜所在去坐一回,倒也適意。」卿雲道:「使得。待我領表弟到寒山去,有個尼姑靜室在那邊。這所在幽閒僻靜,妙不可言。更於這庵主了凡是相認的,此去自然有茶吃。」旭霞道:「既如此,乃極妙之事。表兄何不早說?但可有標緻尼姑在裡邊麼?」卿雲道:「不瞞表兄說,這了凡師兄弟兩個,真正俊俏得緊,只怕表弟見了要動火,空咽涎唾哩!」旭霞道:「休得取笑,我們快去!」  說罷,兩人出了山門,攜手緩步走到近庵的所在,見一石上摹勒「寒山」二字。旭霞看過,乃驚訝道:「原來,唐時杜牧有『遠上寒山石徑斜』之作,就是此處。果然幽雅,名不虛傳。」  兩人互相贊歎了一回,遂同走到尼庵門首。但見禪扉洞啟,輕輕的步入迴廊。恰好尼姑聽得犬吠走出來,劈面撞著了兩個俊俏書生,乃道:「杜相公許久不見,今日何緣得到草茅?請到佛堂裡去隨喜。」杜、衛二人見了這尼姑丰姿秀美,體態幽閒,暗裡頓覺動情,喜不自勝;一徑隨了尼姑步入佛堂去,假惺惺的參拜了大士,起身來向了凡作過揖坐下。  卿雲啟口道:「師父一向好麼?」了凡乃歎口氣道:「蒙相公問及,但小尼因前世不修,得陷入空門,日夜受清苦,有甚好處?」卿雲道:「既如此,今世著實修修,行些方便,結些善緣,來世自然不復入空門受孤單了。」了凡道:「休得取笑。敢問這位相公尊姓?」卿雲道:「是我的表弟,姓衛,字叫旭霞。」了凡又道:「尊居住那裡?」卿雲道:「住在洞庭東山,年方弱冠,尚未曾有室。師父替他做個媒人。」了凡道:「相公們俱是名門舊族,怕做媒的少,要小尼做?休得又來取笑。」卿雲道:「今年我們表弟進京去鄉試,倘得中了,薦他來做護法可好麼?」了凡道:「相公此去,自然名登金榜的,但是怎肯到荒山來做護法?」說罷,了凡只管注目相盼旭霞。旭霞亦不免著眼了凡,兩邊眉來眼去一回。  了凡去拿茶吃過,正欲引進斗室中去,再用果茶,卻見外面氣纛纛的跑一個老蒼頭進來。仔細一看,竟是杜家使者。那老蒼頭見了家主乃道:「我那一處不尋到?早是我記著相公年年遊山,要到這裡來吃茶的。不然,這樣人山人海的所在,就是仙人也難尋著。」卿雲道:「家中有恁急事,特著你來?」蒼頭道:「不要說起。大相公才出得門,不知大娘娘因甚忽然放死起來;叫喚多時,方得甦醒。老相公吩咐:請相公速速回去。」  卿雲聽了,遂吃一驚,乃對旭霞道:「遊興正濃,聞此急信,只得回去了,怎處?」旭霞道:「遊玩本非正事,表嫂之恙要緊,還該作速回去。」卿雲道:「但因弟之事,而掃表弟之興,奈何?」旭霞道:「這個何妨?目下喜得天色尚早,不若表兄同尊價先歸,讓弟獨自暢游一回,抵暮步回。此實為兩便者。」卿雲道:「如此倒好。但是失陪莫罪。」說罷,竟自別過,慌慌忙忙的去了,只剩得旭霞在庵。  不道是了凡乍會間竟看上了旭霞,見得卿雲去了,也竟不在心上,仍舊留這衛旭霞進去,說道:「如今請到裡面去坐,待小尼打餅來吃。」旭霞道:「初會怎好相擾?」了凡道:「不瞞相公說,那杜相公時常來吃的,只是荒山淡薄,有慢莫怪。」說罷,遂領了旭霞曲曲折折走到斗室中去,教他坐下,自己拽上了門,往廚下去了。  旭霞獨在室中,思想這尼姑古怪,在那裡走來走去的忖度。瞥見壁後另有一室,在門縫裡悄悄偷瞧,庭中紅芳爛漫。輕輕推開了門,挨身進去。這室中精雅莫比。走下庭階,見一樹海棠開得嬌媚,實為可愛。玩過一回,復入室來,又見一榻鋪設得華麗非常,羅帳金鉤,錦衾繡枕,此時驚駭無已,遂暗想道:「不信這尼姑如此受用!」又想一想道:「出家人不該用這豔麗之物。」  正遲疑間,走近桌邊細玩,真個窗明几淨,筆硯精良。見這桌上押著一片箋兒,上面寫著「賦得露滴花梢鳥夢驚」之句,又暗想道:「此更奇怪了!這樣雅致詩題,難道那尼姑也曉推敲的?只恐不是。如今我也不管,也恰好有筆硯在此,又值我詩興方濃,不免趁此題做兩首在上,少不得有著落的。」想罷即研墨潤筆,吟成二首,寫於箋上,詩曰:  露滴花梢鳥夢驚,紙窗斜月正微明。  淒淒恒憶巫山女,獨臥蕭蕭聽竹聲。  其二:  月落窗虛竹影橫,龍涎繚繞看雲生。  短檠明滅閒相照,露滴花梢鳥夢驚。  寫畢又念過一遍,仍舊押於桌上,悄悄的拽上了門,原到斗室中坐下,躊躕費想。  只見那了凡同著一個婆子,掇了茶果餅食,自己捧了一壺茶,出來同旭霞對面坐下。吃過幾杯,旭霞道:「貴庵有幾位師父?」了凡道:「還有一個師弟雲仙,便是兩個住下。」旭霞又問道:「兩位的青春幾何了?」了凡笑一笑道:「小尼今年二十四歲了,師弟止得二十歲來。」旭霞道:「可惜這樣年少,都出了家。方才說令師弟,可肯請出來一會麼?」了凡道:「今日出去了。」旭霞道:「小生緣淺,恰好不相值。」  了凡道:「是就來的。」旭霞道:「到那裡去了?」了凡道:「近日崑山有個姓鄔老爺的夫人同了素瓊小姐在小庵作寓,鎮日出去遊玩的。今早師弟同他們到花山去了。」旭霞道:「崑山那個姓鄔的鄉宦?」了凡道:「小尼一時記不起他表號。就是廣州韶州府樂昌縣做知縣,因水土不服,去得三個月,就死於任所的。」  旭霞道:」原來,就是鄔吉甫老先生。」了凡道:「還是相公讀書人相知廣,倒曉得他的號兒。如今他的奶奶又沒兒子,只有這素瓊小姐作伴,年年春裡要到小庵來的。」旭霞道:「敢問他的小姐幾歲了?容貌何如?曾適人否?」  了凡道:「若問那小姐的年紀,正得十七歲,尚未曾適人。若要說他的容貌,教小尼怎個形容得盡?待我慢慢的說與相公知道。那小姐真正生得眼含秋水,眉分翠羽,杏臉桃腮,柳腰藕臂。更於那柔荑十指,出袖纖纖;嬌軟金蓮兩瓣,落地穩穩無聲;且又詞賦都佳,琴棋書畫,靡一不精者,就是古時的王嬙、西子,小尼雖不曾見,諒來也不過如斯。不要說男子們見了魄散魂消,就是小尼輩見了,也覺可愛。」  旭霞道:「依師父說來,是個傾國傾城之色了。」了凡又道:「相公,這個小姐是貴人之女,聰明嬌好,也是當然的,不必去羨他。誰知他有一個侍女春桃,相貌大略與小姐不相上下,兼且從幼同小姐讀書寫字,今雖不能勾一般吟詩作賦,啟口慣要談今說古。相公,你道好不詫異,好不動人情也!」旭霞道:「世間不信有此二妙!倘他歸庵時,可能賜小生一面否?」  了凡道:「這個容易,在小尼身上,包你相見。」旭霞道:「小生若得他的芳容一睹,來日就死,也不教做虛生人世了。」了凡道:「相公小小年紀,說出色中餓鬼的話來。」旭霞道:「師父,小生還有一言熟商。他們歸來,見我是個男子,就要生疑了。」  了凡定睛一想,道:「有了!不如我與你權認了姊妹,便於相見那時好從中幫襯,盡教你眉來眼去,使那老夫人不生疑慮之心。」旭霞道:「若得如此,不要說認姊妹,就是拜師父做娘,小生也情願!」說罷,即將雙膝跪於地下。那了凡見如此光景,滿身都麻了,竟自一把抱住旭霞,親上幾個嘴。旭霞此時意思,也覺著魔的,但是心裡存著要求功名的念頭,道是替尼姑做了事,終身蹭蹬的,只得硬妝喬的推開了。  了凡乃道:「好個嫩貓兒。有葷在口邊不要吃!」遂暗想道:「待我停一回,算個妙計,今晚留他住下,不怕他不上我的鉤。難道與他歪纏了半日,白白裡放他去了,倒教我害相思不成?」  想罷,正欲復談,只聽得外面叫一聲:「師兄,奶奶、小姐回來了!」了凡答應一聲,忙叫婆子收了茶果,打掃乾淨了,抽身走到殿上,見了老夫人,乃道:「奶奶、小姐回來了。今日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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